闽南俗谚“鸡母屎,半乌白”,常用以形容某人国语半通不通,说普通话时,却掺杂了闽南话。今日媒体上常见的中文,亦可谓“鸡母屎中文”,形状是中文方块字,词组和语法却多源于洋文。这种中文我们早已习以为常,见惯不怪,但倘加以辨究,便有细思恐极之感。
首当其衝的是“搞”这个字。这个字似乎是万能膏药,什麽场合都能对症。如搞女人、搞建设、搞项目、搞卫生、搞垄断、搞钱等等。古人写文章从未这般大搞特搞,而是视情况选择动词,以使文句生动舒畅。“搞”本来也有弄、做的意思,现代又成为法文动词faire的中译。因为是万般皆可用,“搞”就变成了中文的形式动词,如今早已用滥了。
还有一些直译洋文的鸡母屎中文,如“强降雨”三字,直译自英文strong(强)、fall(降)、rain(雨)。其实中文状雨的词很多,如要分别,有暴雨、大雨、沛泽、白雨、倾盆雨、小雨之类可供选择。强降雨是什麽雨,我却不甚了了。
随便打开一个新闻网站,常能看到使用“基于”的句式,如‘基于华为鸿蒙系统的智慧架构”。传统中文没有“基于”构成的句子,“基于”乃是翻译自英文的base。英文的base,相当于中文的“本”字。这个“本”,可引伸解作“事物的根据”或“以……为根据”,例如《大学章句》论修身有云:“自天子以至于庶人,壹是皆以修身为本。”现在的中文,是捨本而逐“基于”。
“在某种程度上”是赤裸裸的英文句法。extent译做“程度”,to……extent译做“在……程度上”,例如“在某种程度上,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”,至于什麽程度,以什麽为参照,也是不甚了了。倘直白陈述,大可说“我觉得你的想法大体是对的”。
中文不受制于形式语法,虚词可以繁衍、发展出丰富的语彙,如中文的被、蒙、获等虚词,英文要在be的旁边加上副词unforunately等词,才能与中文虚词的表达能力并肩。如今中文的“被”字,也仿照英文be的用法,变成被动语态,使用“被”字不加考究,如新浪网的报道中有“中国台湾女演员被警告不要发爱国信息……”,此处被字的用法就不够恰当。
中文的被字,有不幸或蒙难的意味,并非被动语态。这是误解英文语法,以致钝化中文虚词。“被”字在古文中常用于不利的事物,如《红楼梦》:那小红臊得转身一跑,却被门槛绊倒。使用被动语态,往往是为了突出动作的承受者,如斯坦贝克在作品中写道:那一夜被各种征兆填满。
有所作为的“作为”,今仿照英文as沦为虚词,常见的洋化句式如,“作为一名优秀的客户经理……”,现在的用法掩盖了“作为”这个词的丰富意涵。其实把作为改成“身为”即可:身为一名优秀的客户经理,不仅要懂英文,也要会点白话文。
“就”字,用来对应英文的on或about。中文的“就”可解作即将、事成或在。“就此打住”、“就是”为虚词用法。“就……发表讲话”,读来却是古怪的洋化句式。
媒体上的鸡母屎中文俯拾皆是,碍于篇幅,就不再举示了。中文洋化之深,已深入骨髓。前人用汉字描摹形状,如工字形、丁字形、之字形、山形、凹形等等。今人则只见英文字母,形容女子身材窈窕称为S形,戏称秃头男子为M字秃,又有T形舞台、Z形折叠、L形走势之类。我看以汉字状物摹形,只剩下“丁字裤”了。